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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月25日
2025年
2025年
晨光在窗棂上织出细密的金线时,我总爱将手掌贴向老屋的砖墙。那些被岁月啃噬的砖缝里,藏着无数个春天的苔痕、夏日的蝉蜕、秋雨的锈迹,还有冬雪凝结时簌簌剥落的墙皮。砖石沉默如经卷,每一道裂痕都是光阴的注脚,像极了祖母梳妆匣里那本发黄的《诗经》,纸页间夹着褪色的丁香花瓣,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碎屑。 巷口的槐树记得所有故事。孩童们用竹竿捅落的槐花雨,曾染白过某个少女的新嫁衣;老木匠在树荫下刨出的刨花,卷成螺旋状落进卖糖画老人的铜锅里,化作琥珀色的甜蜜;更夫摇梆的回声惊醒了树梢的寒鸦,扑棱棱飞过青瓦屋顶,抖落几片沾着月光的羽毛。树根在地下编织着庞大的网络,将二十年前卖豆腐的吆喝、三十年前货郎的拨浪鼓声、五十年前私塾先生的戒尺声,都悄悄埋进年轮的褶皱里。
黄昏总爱在瓦当上打坐。檐角垂落的雨滴悬成水晶帘,叮咚声里浮沉着旧时光的倒影。晾衣绳上飘摇的蓝布衫,在暮色中褪成水墨画里的远山,衣襟上还沾着去年晒秋时残留的桂香。巷尾阿婆的煤炉升起袅袅炊烟,与远处工厂的烟囱遥遥对望,像两支蘸满暮色的毛笔,在宣纸般的天空写下亘古的诗行。
最妙是雨夜。青石板沁出幽幽的冷光,苔藓在石缝间舒展成翡翠的绒毯。雨滴敲打油纸伞的节奏,与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应和着,恍若古琴与编钟的合奏。谁家未关严的木窗飘出断续的评弹,吴侬软语被雨水泡得绵软,落在水洼里便开出一朵朵透明的莲花。这样的夜晚,连影子都变得潮湿,贴在斑驳的砖墙上,像一帧被雨水洇开的老照片。
而今站在玻璃幕墙的缝隙间回望,那些褶皱里的时光依然鲜活。它们不在博物馆的展柜里,不在旅游手册的插页中,只在晾衣绳摇晃的弧度里,在雨后砖缝钻出的野草尖上,在深夜巷口飘来的馄饨香气中,静静流淌成永不干涸的河。或许真正的永恒,就藏在这些细碎的褶皱里,像老茶在粗陶碗里沉淀的醇香,愈久愈见其真。